土耳其是一个世俗国家吗?

　　土耳其是一个世俗国家吗?

　　1月18日，土耳其外交部发表的一则声明引起各方关注，声明将伊斯兰教描述为“我们的宗教”。为数不少的土耳其公民对该声明表示反感，因为《土耳其共和国宪法》非常清楚地表明，土耳其是一个世俗国家。

　　自1937年2月5日以来，“世俗主义”的概念一直贯穿于《土耳其共和国宪法》第二条。《土耳其共和国宪法》的前两条规定:

　　第一条: 国家形式

　　c1. 土耳其是一个共和国。

　　第二条: 共和国的特征

　　c1. 土耳其共和国是一个民主、世俗和社会的法治国家;铭记公共和平、民族团结和正义的概念;尊重人权;忠于阿塔图尔克的民族主义，并基于序言中阐述的基本原则。

　　现行的1982年版《土耳其共和国宪法》不承认土耳其存在任何官方宗教。

　　“据我们所知，土耳其共和国没有宗教，‘土耳其的国教是伊斯兰教'这句话在1928年时被从宪法中删除。土耳其外交部有可能不知道这些吗?” 国际关系学者伊赫桑·达俄(Ihsan Dagi)在推特上写道。

　　“如果伊斯兰教被归类为‘我们的宗教’，对信仰其他宗教或没有信仰的土耳其公民意味着什么?”一名推特用户问道。

　　当然，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即使在阿塔图尔克世俗共和国的鼎盛时期，非逊尼派穆斯林的土耳其公民也长期遭受歧视。直到近期，土耳其身份证仍清楚显示持有人的宗教信仰。目前，该类别信息仍保留在国家数据库中，但在实体卡上并不明显可见。

　　来自伊兹密尔一个黎凡特家庭的学者阿克塞尔·奥尔鲁(Axel Corlu)讲述了他的童年生活，并提到土耳其基督徒的身份塑造了他的人生观:

　　“1980年军事政变后实行宵禁，当时我7、8岁，一天晚上我们很晚回家，(警察)示意我们停车。他们和我父亲谈了一会儿，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看起来会放行，然后警官翻了翻手中的身份证，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的脸色突变。"

　　“他对另一名警官说，这家伙是基督徒。他们本来要放我们走，但是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他们带走了我的父亲，妈妈和我等了一会儿，那时我处于半睡半醒间。最终，警车把我们带回了家，父亲被他们留下了，我坐在雷诺12的后座上看着窗外。”

　　”那时我对自己说，永远不要把身份证的背面给人看。‘隐藏身份证背面’的想法就在那时深深地镌刻进我的脑海中。多年后当我听到那些没有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人和我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没有歧视’等话时，热血仍会涌上心头。”

　　土耳其长久以来一直存在一种类似“种族歧视”的政策。根据该政策，非穆斯林群体被记录在案，并不被允许在政府部门就职。奥尔罕·凯末尔·坚吉兹(Orhan Kemal Cengiz)称，自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以来，政府一直使用“血统代码”追踪公民的族裔群体属性：数字1代表希腊族，2代表亚美尼亚族，3代表犹太族，4代表叙利亚族，5代表其他非穆斯林群体。

　　坚吉兹在2013年写道“已经曝光的是某些人一直怀疑存在但却无法证实的做法。例如，时至今日土耳其的军队或安全部门中还没有一个非穆斯林;土耳其没有犹太上校、希腊裔警察局长或亚美尼亚裔法官。祖先的“血统代码”似乎被用来确保即使非穆斯林改变了他们的身份仍然可以被排除在公共服务部门之外。”

　　美国国务院2019年发布报告称，“(土耳其)政府继续将阿列维伊斯兰教视为非正统的穆斯林教派，尽管(土耳其)上诉法院裁定Cemevi是阿列维派的礼拜场所，但当局不予承认。2018年3月，(土耳其宗教事务局)负责人称，清真寺是阿列维派教徒和逊尼派教徒合适的礼拜场所。”

　　美国国务院还指出，土耳其政府“继续为逊尼派穆斯林神职人员提供培训，同时限制其他宗教团体在国内培训神职人员。”

　　匹兹堡大学研究助理图巴·坦耶里·额尔德米尔(Tugba Tanyeri Erdemir)博士称，土耳其“对世俗主义的理解一直不完善”，但自从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AKP)掌权以来，“教派歧视进一步制度化”。她认为，这可以从区别对待不同宗教的礼拜场所中看出。

　　“属于宗教少数群体如阿列维派、基督徒和犹太人的场所，被政府机构区别对待。例如，自1964年以来一直作为公共博物馆使用的Haci Bektasiveli神殿，游客需要购买门票才能参观这位阿列维贤人的神殿，但该建筑群的清真寺不对外开放用于日常祈祷。这种歧视性做法背后的宗派逻辑也反映在政府的言论中。”

　　额尔德米尔批评了她所谓的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的歧视性思维。

　　“他(埃尔多安)吹嘘说‘要用我们自己的资金恢复凡省的亚美尼亚教堂’，埃尔多安将用于修复阿赫塔尔岛圣十字架大教堂的国家预算称为‘我们自己的资金’，这反映了当局对土耳其基督教公民的排斥态度，不仅否认他们的平等地位，还否认他们的纳税贡献。"

　　有人可能会问，尽管宪法承诺，但土耳其是否真的是一个世俗国家。至少就身份证而言，自2016年以来，“宗教”一栏一直是空白的。然而，不管法律如何界定，国家的行为方式似乎并不十分世俗。

　　众所周知，埃尔多安想创造“虔诚的一代”，他大规模扩大宗教教育，使其成为许多土耳其学生默认的教育途径。

　　根据官方数据，超过99%的土耳其人口是穆斯林。然而，在非官方的民意调查中，在2008年至2018年间，称自己是无神论者的人的比例从1%上升到了3%。土耳其教育部在2018年发布了一份题为《年轻人正在滑向自然神论》的报告，报告显示许多年轻的土耳其人正在放弃有组织的宗教，同时仍然保留着对神的信仰。

　　因此，这里的整体情况令人困惑。一方面无神论者在社会中的比例增加，另一方面国家本身日趋宗教化，对外在外交政策上利用土耳其的伊斯兰遗产和身份，对内通过国家宗教事务局鼓吹保守的政治意识形态。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年轻一代可能事实上变得更趋世俗化。这个信奉凯末尔主义的年轻共和国自上而下地将世俗主义强加给土耳其人民，虽然这一举措并未在民众中创造出世俗化的社会文化。现在，随着国家日趋宗教化，当局试图以更加宗教化的形象改革这个国家，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文化世俗主义，反抗政府的行为。

　　世俗主义显然不仅仅是一套法律，而是一种不能强加于人的社会政治态度，试图强迫公民接受一种特定的文化模式可能会适得其反。世俗主义是一整套理念，其意义需要借助一个文化偶然的空间才能加以阐明。例如，法国的世俗主义不同于英国的世俗主义，虽然英国在文化上非常世俗，但在法律上却不是，因为女王不仅是国家元首，还是英国国教的教主，甚至有英国上议院议员仅仅凭借“圣公会”主教身份而获得政治职务。

　　尽管奥斯曼苏丹数百年来也是伊斯兰教的哈里发，但土耳其并不是狂热的正统逊尼派伊斯兰教的文化沃土，在我看来，即使是非常善于观察的土耳其穆斯林也很少在宗教态度上完全僵硬。

　　世俗主义是土耳其的一股重要力量，这在那些受教育程度更高、更西化、政治上更认同凯末尔主义的公民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但是，如果土耳其的世俗主义不仅仅是一套法律，那么它还需要更牢固的社会根基。

　　我有理由乐观地认为，土耳其年轻人对自然神论世界观的日益接受意味着土耳其世俗主义的未来是光明的，尽管政府试图批量化生产所有与他们想法相同的“虔诚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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